“跟你家人說了嗎？”

“說什麽？”

“我們的事。”韓意拿紙巾擦手。

程秋水一直埋著吃肉的臉總算擡了一下：“會不會太早了。”

“不早。”他伸手用紙巾擦了一下她的嘴角, “盡快。”

盡快。

那天晚上，程秋水窩在沙發裏面玩了會兒手游，在考慮要不要給她媽媽打電話。

想著想著就沈迷游戲了。

客廳裏一盞壁燈滋啦滋啦地響, 突然就滅了。程秋水玩游戲玩得起勁，隨手把大燈打開。

外面突然想起敲門的聲音。

這聲音很奇怪, 不像是用手敲的，反而像是砸的, 把程秋水嚇得一個戰栗。

她以為是韓意, 就說了句：“我洗過澡了，有事嗎？”

外面的人卻沒有回答，繼續用什麽東西砸門。

程秋水嚇壞了，她挪著步子走到門口，沖貓眼裏看了看。外面感應燈開著，但是沒人。

她坐回沙發, 可能敲錯門了。

可是沒一會兒, 敲門聲又開始響起來。

程秋水再次去貓眼看了一下, 她嚇得一屁股坐下了。貓眼黑乎乎的，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。

有點想掉眼淚, 咬咬牙堅持住了。

她去廚房拿了個鍋鏟, 準備出去開門。把門一拉, 沒人。

媽的。

手一直在抖，鍋鏟掉地上了。貓眼上貼了張便簽，一個字也沒有。

程秋水把門關死了，把手機拿出來, 手指漫無目的地滑著通訊錄，滑到最低端。鼓足勇氣發了條短信出去。

「我這兒燈壞了，能來幫忙修一下嗎？」

兩分鐘後，敲門聲再次響起來，雖然這次的動作明顯與之前不同，聽起來溫柔了很多，但程秋水還是警惕地問了一聲來人。

“韓意。”

他穿牛仔外套，一身學生模樣的裝束，站在門外，看到面色蒼白的程秋水，不知有什麽事發生，眼裏不無吃驚。

程秋水把門敞開：“進來吧。”

韓意站在高處給她檢查燈，程秋水反坐在椅子上，下巴來來回回蹭著椅背，有人在，緊張感消除了一些些，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。

“什麽原因？”

“燈絲斷了。”

“能修嗎？”

“換個燈泡就行，家裏有嗎？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去買一個。”

“……你陪我去。”

韓意看著程秋水明顯在央求又不肯放低姿態的樣子，沒拒絕。

好久不逛超市，她走在前面，他寸步不離，稍慢了幾步，落到五米開外，程秋水就會轉身讓他跟上。

韓意不言語，默默跟著。

程秋水突然覺得身邊的人都在看他們，不久後她意識到，這派頭可以被稱為狐假虎威。

來歷不明的敲門人讓她耿耿於懷，不管自己的舉動多麽奇怪，能保證安全就好。

沒有想要刻意地躲避周遭的危險，不過出於防範意識，程秋水幾乎每走幾步都要下意識地四下張望一下。

可惜超市太大，人那麽多，四面八方都是陌生的面孔，有老人有小孩，有穿著華麗的上班族，也有吵吵嚷嚷的買菜大媽，心情好的，不好的，笑著的人有，冷漠臉也有。

她心裏感嘆，自己又不是什麽心理學者，哪裏看得懂這些亂七八糟的眾生相。

就是覺得危機四伏，誰都有隨時站出來襲擊她的可能。

終於，韓意在她邁著碎步不知去向的時候，冷冰冰地問了一句，“你在看什麽？”

“……嚇我一跳。”

程秋水他突然的靠近被驚得周身一顫，伸出兩個手指指了指他的胸口，示意他後退。

韓意沒有動。

她自動退了一步，“看看水果在哪。”

他不信，但沒有逼問，只說了一句，“過來。”

二人並排走。

但是和太過惹眼的男人走在一起，程秋水總覺得被人過分的註目的反而是她。

韓意在水果區給她抓了幾個梨。

程秋水詫異：“你喜歡吃梨啊？”

“不吃。”

“那你？”

“我猜你愛吃。”

很好。

買了梨，買了燈泡，回家的路上，程秋水心裏還是忐忑。

韓意幫她把燈修好了，沒有離開的打算。他看了一下手表，晚上八點鐘：“跟我去個地方。”

***

晚風溫柔，吹在□□的手臂上，夏天的清爽初見端倪。

摩托車疾速，她坐在後座，環住他精瘦的腰身，帶著頭盔有些不適應，雖然倚靠在他的背上，這玩意兒還是讓人覺得硬邦邦的，不舒服。

她便把它取了下來。

“怎麽了？”

“有點熱。”

其實並不熱，風吹久了還有些涼，盡管抱著他，身子卻還在輕微發抖。

他一邊開車一邊吸煙。

煙味四散，她隱約能聞到一些。

不知不覺間，程秋水把他抱得很緊，在急速前行的過程中，有種生命被被捆綁在一起的感覺。他呼吸時胸腔的起起落落，稍稍令人心安。

韓意輕輕握住她的手：“放松。”

似乎抱得太過結實了點，自己也沒有察覺到，只知道不用力抱住，就好像隨時要從車上飛出去一樣。

她此刻才深知自己貪生怕死。

他抽完一支煙，把車停穩。

附近的街道對她來說完全陌生，程秋水甚至說不清楚這裏是不是還在南州，周圍只有一些旅館和一家加油站。不過跟著韓意，她一點兒也不害怕。

天再黑也不害怕，迷了路也不害怕，大不了抓緊了他不撒手，遇到兇險同歸於盡。

韓意走進一家附近的超市，買了兩罐熱牛奶，問程秋水要不要。

程秋水猶豫了兩秒鐘，搖了搖頭。

他還是把牛奶塞到她手中，見她雙手禁不住哆哆嗦嗦的樣子，順便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，給她穿上。

相遇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，奇妙到讓她會時不時感嘆起來。

衣服裏面還留著滿滿的他的體溫，洗衣液的香氣輕輕淺淺地迂回，讓她總是忍不住去嗅。

韓意看她如此好奇，問了一句：“喜歡嗎？”

程秋水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麽意思，輕輕嗯了一聲，便沒了下文。

“喜歡以後給你穿啊。”

程秋水笑道：“韓先生，謹言慎行喔。”

“你要是當真，我也會覺得很榮幸。”

他嘴角帶著清淺的笑意，偏過頭去，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牛奶。

“不問去哪裏？”

“問了你會說嗎？”

“也許會。”

“可是我對你保留了很高的期待。”

“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驚喜。”

“廢話，女孩子都是期待驚喜的。”

韓意看著她，溫柔地笑了一下。可惜程秋水低著頭，沒有欣賞到。

國道上來來回回的車子馳騁而過，掀起一陣陣的冷風。

她不停地把吹到臉上的頭發往耳後撥，可是風來得源源不斷，頭發乖不了，始終在臉上拍打。

罷了。

韓意細細地盯著她這一系列的舉動，最後，走到她面前，拿出一根黑色的皮繩，給她套上。

他的手指輕巧地在她剛剛洗完，還沒有幹透的發間滑動，把她的碎發全都支到手掌心，程秋水偷偷擡眼看他，輕車熟路，綁好。

第二次了。

跟韓意在一起，程秋水是很有安全感的，她隨口跟他提了一下剛才被人砸門的事情，裝作漫不經心地樣子：“你有沒有聽到過很重的敲門的聲音？”

韓意搖頭。

“奇怪。”

他說：“聽說最近小區附近有一些精神有問題的流浪漢。”

“他們能進去嗎？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註意安全，不要亂跑。”

韓意重新回到車上，瞄她一眼，意思是，你可以過來了。

程秋水把牛奶塞在口袋裏面，乖乖跑過去。

剩下來一個多小時的車程，最後一段路是海濱大道，雖然晚上黑乎乎的什麽都看不見，但是程秋水還是能感覺到從海面上傳過來的風，給了她的皮膚不一樣的觸感。

只有在這種時候，她才會覺得擁有一個男朋友是多麽美好的事情。

程秋水遐想著電視劇裏的一些情節，又覺得胡思亂想，怪不好意思的。

涼涼的海風一吹，精神稍稍上來了一點。

目的地是一家ktv。

程秋水服了。

唱個歌還要跑到千裏之外，可真有雅興，怕是個靈魂歌者。

韓意帶她在大廳坐了一會兒，說等會兒會有朋友過來。

程秋水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兒旁邊的電視機，慢吞吞地吃水果。

一會兒，過來一個紮馬尾女孩子。程秋水提高警惕。

說是幫人算塔羅牌的。

程秋水想了想：“行吧，那你幫我算一下。”

馬尾辮坐在他們對面，開始洗牌，然後把幾張牌排成固定的順序，讓程秋水挑一張，切牌。

女生念了一下牌位，逆位，牌義，什麽一堆亂七八糟的玩意兒。程秋水集中註意力聽的，就只有最後一段占蔔結果。

“情人對你忽冷忽熱，你們間的感情開始變得不再穩定，會有爭吵發生，因為對方本來就不是基於負責的想法建立這段關系。如果你已經有了婚姻，則你的生活會暫時被婚姻所束縛。”

她念得聲情並茂：“你會漸漸發現你們這段戀情中的問題，你很敏感害怕被傷害，盡管有伴侶的承諾，你仍然猶豫不決，甚至有逃避的想法，甚至你會陷入一場感情糾紛，可能遭遇情人對你的背叛。”

“你與他人的人際關系將得到改善，你與朋友們的一些誤會會被逐漸消除，你們的關系也會因為誤會的消除而更進一層。”

韓意聽得都有點不耐煩，臉色變深了，程秋水卻信以為真，他輕輕地“嗯”了一聲，“有點意思。”

馬尾辮得到鼓勵，開心得要吐泡泡。

韓意疊在一起的雙腿松開，突然靠上了程秋水的腿。程秋水下意識地縮了一下，韓意把她放在膝蓋上握成拳的手揉進自己的手心。

他沈聲道：“但是我女朋友的愛情永遠不會遭到背叛。很遺憾，你的占蔔失效了。”

***

程秋水吃了點西瓜喝了點酒，來回往洗手間跑。

這個ktv在高樓頂端，出了門是一個商場的天井，大概五六層樓的高度，往底下看還有點嚇人。

樓頂是露天的，風吹進脖子，她微微瑟縮。

沒什麽人，找廁所的時候，無意間看到某位熟悉的朋友。

紀童站在光彩變換的聲色之地，長長的一道身影很是惹眼。

程秋水看不太清楚，瞇著眼睛靠近一點，悄聲叫了一句：“紀老師？”

但是等她看清，她發現已經驚得跑都跑不動了。

紀童懷裏有一個小小的女孩子，他摟著女孩的腰，給她粗暴，近乎□□式的親吻。

程秋水看不清女孩的臉，但看到她穿著的酒紅色的荷葉邊連衣裙。

女生個子不高，所以她一直努力地踮著腳。兩人吻得很投入，像是情侶為了慶祝久別重逢的一場歡愉。

程秋水識趣地往後退了幾步，紀童卻半睜開眼睛，視線往她那邊掃過去。

持久的註視，紀童眼睛裏一道淩厲的光陡然把程秋水劈醒了。

程秋水覺得她是喝了酒，受到一點酒精的影響，有點敏感了。但是仍然沒有勇氣再去看那兩人，轉身準備下樓了。

她走得太急，突然腳下一滑，從樓梯上溜了下去。

程秋水倒下去的時候，突然看到身下有一個男人。

這個男人好眼熟，應該叫他什麽呢？

她感到一雙柔軟的手臂接住自己，靈光閃現，喊了一聲：“這位大哥，小心！”

程秋水這一嗓子，喊破音了。男人扶著她往後退了幾步，肩胛骨撞到墻上，都快震碎了。

“還好嗎？”

話倒是慰問，然而語氣清冷。

“沒事，就是扭了一下。”程秋水疑惑臉盯著他：“是不是叫梁河啊？”

“嗯。”他低聲道。

可以啊，這麽悶騷。

程秋水推了推他的胸口，梁河沒把她放開，而是順勢看了一眼程秋水的腳踝：“受傷了？”

順著對方的目光看過去，腳踝處一小片的紅腫清晰可見。

他蹲下去輕輕扶住她的腳踝，檢查傷勢：“疼嗎？”

若是他不碰倒還好，碰了碰，確實有點刺痛感。

“把鞋脫了吧。”

程秋水說：“沒事兒，我準備回去了。”

不過對方沒有答話，下一秒，突然靠近，把她抱起來。

腳不踩在地上，疼痛感果然減輕了很多。

“不是，大哥，咱們有話好說成嗎？”她試圖協商讓他大庭廣眾註意一下舉止。

梁河依舊不答話，抱著她往回走，有人來來往往。

程秋水只好扯著嗓子喊：“歐巴！Help！”

他一路小跑，把她送進一間休息室。

讓程秋水坐著等了一會兒，他取回來一塊冰袋，蹲在她面前，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鞋脫了，給她敷上。

程秋水覺得奇怪，細細地盯著他。從來沒有人為她這樣貼心周到地服務，竟然覺得暖暖的。

小小的屋子裏只掛了一個小小的節能燈，看人不太明亮，反而頗有幾分美感。

如果沒記錯的話，這個男人應該是她的小學同學。

程秋水記得，梁河小的時候長得胖乎乎的。他們中考之後就不在一個學校了，沒想到現在長得又高又壯。

梁河成績一直不太好，後來聽人說去了海南做水產養殖，在熱帶小島待個幾年，曬得黑不溜秋的，身材也結實了很多。

走神的工夫裏，她腳微微動了一下。梁河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心思，被程秋水這麽一動，也立馬回過神來，下意識地去掰正她的腳。

程秋水把冰袋奪過去，自己翹著二郎腿自己敷。

她這雙腿，只有韓意碰過，也只給韓意碰。

程秋水問他：“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嗎？”

他說：“不記得。”

程秋水倒是來了勁：“你猜啊，猜我叫什麽？”

梁河沒說話。

休息室半掩的門陡然被推開，程秋水驚得手裏的冰袋掉地上。

韓意走過來，把她的鞋撿起來，淡淡地看了一眼梁河，眸中有警告的意味。

他把程秋水抱起來往外面走，什麽話都沒留。

程秋水哈哈大笑：“歐巴你好棒哦，竟然找到我哎！”

韓意：“沒有你棒，喊出豬叫聲。”

“你不問他是誰？”

“不關我的事。”

“以我的推算來看，這個男人，很可能成為你的情敵。”

“以我的推算來看，構不成威脅。”

“有自信是好事，但是也要提高警惕嘛！”

韓意揚眉：“這話是你應該說的嗎？”

程秋水不接話了。

他把她抱進一間大的包間，裏面有人在唱歌。一聽就是紀童的聲音。

“快快快，放我下來，別被別人笑話了。”

韓意松手，蹲下來給她把鞋穿上。

程秋水整整衣服，給紀童問了個好。

她走近才註意到，長沙發上，距離紀童兩米之外的角落裏，坐了一個女孩子。

等程秋水走過去，她慢慢地站起來。是剛剛那個穿荷葉邊的。

可是，這是——

鐘爾？！

程秋水嚇得躲在韓意身後。

鐘爾走過來，問韓意：“這位是？”

韓意答：“我的未婚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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